何將楚雖說平日裏是看著精力過剩了點兒，但到底也不是鐵打的人。白無衣進去的時候就看著那人軟趴趴地吊著倆手臂趴在浴桶邊，活生生一副已經被閻王爺愛撫了的德行。

白無衣嚇了一大跳，忙過來問他怎麽了？

何將楚聽到白無衣的聲音才勉強擡起個頭，道，“沒怎麽，就有點頭疼。再這麽泡著我非得睡著了不可，拉個人進來說說話。”

白無衣本來還以為這人又要作什麽妖呢。結果進來看人成了這麽個德行，一時之間還有幾分心疼，過來幫人摸了摸額頭。

一摸之下發現何將楚雖然整個人在熱水裏泡著，額頭卻居然有些詭異地發涼。白無衣有些敏銳地道，“白日裏施大夫開的藥你有喝嗎？”

“喝了啊！我肯定喝了！”何將楚睜眼說瞎話說的穩穩當當，明明看起來跟只病貓似的。

白無衣才不信這人有這麽自覺。

何將楚把白無衣的手從額頭上拉下來，道，“我讓你進來不是讓你來給我查哨的。我昨天在浴桶裏泡著做了個夢，所以想來和你說道說道。”

這有什麽可說道的？

何將楚看了一眼白無衣的臉色，笑道，“不想聽也不要寫在臉上嘛。”

白無衣：…………

何將楚：“我說寶貝兒啊，”

這三個字一出來，白無衣還沒走反應，何將楚自己先給自己弄出了一身雞皮疙瘩。到底是自己現在身不正了，瞧著影子還沒開始歪就覺得慌。以前三天兩頭調戲得多順手啊，哪像現在。

何將楚勉強刮了刮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，厚著臉皮繼續道，“那只白毛老狐貍心心念念的南柯香，你知道多少？”

白無衣一怔。何將楚人精似的一個人，看到小孩兒這個反應，幾乎立刻就肯定白無衣不僅知道南柯香，肯定還熟悉。

白無衣半晌才道，“怎麽突然問起這個？”

何將楚在洗澡水裏撿起一個飄著的藥草葉子，不甚在意地道，“說了我昨日做了個夢。這個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我想聽你說答案，你知道這個東西嗎？”

白無衣猶豫了半晌，“知道。”

何將楚又問道，“那你是安南人嗎？”

白無衣進來的時候覺得可能會被這人各種戲耍解悶，可完全不知道要準備來個渡天劫，一道一道驚雷劈下來，劈得他魂飛出了二裏地。

白無衣沒接話，他不敢接。

何將楚：“我記得你說過頭疼是因為失憶。所以你不回答，是因為不知道，還是不願意說？”

白無衣繼續沈默。

何將楚按了頭，只覺得本來就疼的頭，現在變得更疼了。

他昨天泡在冷水中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，沒頭沒尾的，只夢到自己攻打安南國都，萬軍廝殺，兵刃相碰之聲和哀嚎之聲不絕於耳。眼看著城破在即，突然城樓上出現了一個男子。

看著不高，少年身形，一聲白裘從頭披到腳，帶著一張黃金面具，分明是安南國師的打扮。

那人站在在城樓之上，仿佛生來便是睥睨蒼生的高傲，而後他揚手一揮，無數的鎖血匣從他的白裘之下飛出。那場景半分美感也無，就好像從他的裘底飛出了鋪天蓋地的蝗蟲一樣……

接著的場景很模糊，大概是一場血戰。自己浴血踏屍地攻下安南都城。而後一刀將那被擒獲的國師斬首，那國師的頭顱骨碌碌滾到地上，面具剝落，露出白無衣的臉來。

“白無衣”的臉無端帶著三分妖詭，明明已經身首分離，卻驀然朝他勾了一下唇角……

何將軍知道，昨天這個夢是從自己心底來的，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，他心底的病還沒好。

說來這場風寒來的怪，好似就是被那場夢給魘住了的後遺癥一樣。

何將楚瞧著白無衣的臉色煞白一片又不敢作聲，忍不住笑道，“你嚇成這樣我還怎麽舍得。這審問還能不能繼續下去了？”

白無衣沒說話，只看著何將楚。何將楚被那眼神弄得心疼成了一片，心說這孩子怎麽能這麽看著自己，這麽看著自己，信不信他自己是不敢確信，但自己願意把自己的命給他。

何將楚勉強提了提氣力，拍了拍浴桶邊，帶著點調笑味道故作嚴肅道，“不許扮可憐，審問呢我！我可不吃這一套！”

白無衣看著何將楚的態度晦暗不明，根本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情形。

何將楚拍了兩下浴桶以後，又成了個病貓，拖著氣道，“你說句話啊倒是，要急死我啊？你是不知道，還是不想說？”

白無衣沈默半晌才開口。舊事太多，因而語氣不乏嘲諷，“我說，你就信？”

何將楚認真想了想，苦笑道，“也不是。你說不說，不影響我信不信。”

我信不信，也不影響我喜不喜歡你。

本來這件事幹的就挺二的。心生懷疑就應該去調查；調查不出的話，若事態一般就應該從軍中除去此人，就好像之前送白無衣走。若事態緊急，為求謹慎就應該寧殺錯不放過——這才是何將楚應有的行事之道。

你跟個二百五似的直接問當事人有屁用。你問，人家就說真話了？要真人人都這樣，這天下不是海清河晏一片太平，就是戰火連天毀於眼前了。

何將楚默默腹誹了自己一通，隨後覺得自己來問是因為——

在昨夜那個夢裏，最讓他害怕的並不是黃金面具露出了白無衣的臉。而是當他看到那張臉的時候，突然驚覺自己已經親手殺了他，且再無回轉餘地。

何將楚泡在浴桶裏，覺得身上半分力氣都沒有。

已是泥足深陷。

之前覺察到自己心思的時候，尚且沒想那麽多，倫常的坎兒他老人家一擡腳就過去了。可昨夜一個夢卻直接把他推進了真正的萬丈深淵，進不得退不得，求不得舍不得。

心病難醫，心魔難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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